HAGAKURE(叶隐)
《葉隱》以“武士道即是找到死亡”而闻名,是一本以死亡为核心的自由与激情的书。这本书写于江户时代中期,由肥前国佐贺锅岛藩士山本常朝口述,由同藩士田代阵基笔录整理。作家三岛由纪夫曾称其为“我唯一的书”,深为其精神所吸引。通过复兴《葉隱》中博大精深的武士道精神,三岛将动荡时代武士的日常心态与现代艺术家——“现代武士”的生活方式联系在一起,探讨现代艺术家的生存之道与心得。
众所周知,句子“武士道即是找到死亡”给人留下了极为强烈的印象,象征着《葉隱》的整体精神。然而,这句话往往容易被误解。它并没有推动人们走向鲁莽的死亡或表达破坏性的思想,而是在探讨人们内心的坚定信念,正如《葉隱》中所述:“有时会有如大雨般的感觉。(中略)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被淋湿,那便不会感到痛苦,淋湿与否是相同的。”这本书通过洞察生命的本质,从实际生活中引出了具体的实践,是一本能够准确理解人心的书。它将死亡视为生命的顶点,强调通过接受生命中最重要和绝对的东西来开始生命的第一步。这种哲学的精髓在于,死亡这一强有力的药剂恰恰赋予了自由、激情和生存的力量。(文艺评论家 田中美代子)
在西方,memento mori(勿忘必死)这一词语启发了从古罗马到现代的无数思想家和艺术家。这句拉丁语的意思是“不要忘记你必将死去”或“思考死亡”,它不仅影响了哲学,还深刻地影响了艺术作品。现代人通常将其解释为通过意识到死亡来珍惜当下的生活,这与《葉隱》中的“武士道即是找到死亡”在时空上产生了跨越式的共鸣。
memento mori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罗马,当时作为警句使用。当凯旋归来的将军举行庆典时,侍从会提醒他们“勿忘必死”,以此警示今天的胜利可能明天就毫无意义。随着基督教的影响扩大,memento mori在中世纪的欧洲被赋予了道德意义,告诫人们不要过于执着于转瞬即逝的尘世。随着瘟疫的流行,这一观念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中得到了进一步的表达,通过“死亡之舞”等寓言画传达了死亡的普遍性——无论地位或年龄,死亡对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。
17世纪巴洛克艺术时期,memento mori这一主题继续被广泛采用,但表现形式变得更加抽象。除了骷髅等直观图像,花朵、蜡烛、时钟等象征物也被用来隐喻生命的短暂。
史蒂夫·乔布斯在2005年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演讲中对memento mori作出了现代解读:“记住你将要死去,这是我在面对重大决策时最有帮助的方式,因为几乎所有的事情——所有的期望、所有的骄傲、所有的失败的恐惧——在死亡面前都失去了意义,剩下的只有真正重要的东西。记住你将死去,是避免陷入失败恐惧的最佳方法。”
“求知若饥,虚怀若愚”——乔布斯演讲全文(日本经济新闻)
当一个民族、国家或社会的文化根基遭受外部文化侵蚀时,其核心信条和习俗会逐渐被遗忘,导致道德和精神的荒废,并最终走向崩溃。三岛由纪夫在战后日本人的灵魂危机中敏锐地察觉到这一趋势,预见了现代文明的症状日益加重,并深刻洞察、诊断了现代社会的病根,致力于通过个人行动寻求解决方案。
在《葉隱入門》中,三岛写道:“我认为艺术不能安于自身而不受外界的威胁或鼓舞,否则它会枯萎并走向死亡。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纯粹的艺术至上主义者。文学等艺术形式始终从生命本身汲取素材,而生命既是母亲,也是仇敌,艺术家自身内在的生命既是创作的源泉,也是艺术的永恒反命题。”正如山本常朝在《葉隱》中提到的那样,武士并不仅仅是技艺高超的专业人士,他们奉献整个身心,象征着全人格和全人类的精神。
正如艺术评论家田中美代子所言,三岛所追求的艺术家形象,是一个在创作过程中不断走向死亡、在死亡的紧张感中持续创作的孤独者。在这一意义上,艺术家成为了《葉隱》中的完美武士形象——在生存中不断面对死亡。
二战后的日本,许多曾激励人们生活的理想崩溃,绝对价值观的失落使人们不得不面对赤裸裸的生命现实。三岛在《葉隱入門》中哀叹:“战后,在我周围涌现出一种新的文学潮流,但我对此毫无思想上的共鸣,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文学上的共鸣。只有那些与我持不同思想、拥有不同文学感受的人们的能量,如风暴般掠过我的身边。而我却感到了孤独。我开始思考:我的最终归宿是什么?”那就是《葉隱》,三岛将其热情投入到实践《葉隱》的过程中。
《葉隱》是山本常朝对元禄时代奢华风潮的警钟,而三岛则为战争中及战后日本文化的状态深感忧虑。
战后20年间,日本的社会状况似乎正如《葉隱》所预见的那样发生了变化。武士已不复存在,战争也结束了,经济复苏带来了和平的氛围,而青年人却感到无聊和迷茫。
过去,那些关于人生意义的道德追求问题,现在被快速发展的科学、健康生活方式、以及琐碎的日常事务所取代。如今,社会对博学多识和分门别类的“如何做”指南的关注盛行。
对我们现代人来说,死亡的概念似乎比古罗马、中世纪欧洲或太平洋战争时期更加遥远。然而,随着新冠病毒的全球流行和世界形势的变化,我们再次有了重新思考死亡的机会。
死亡,自《葉隱》时代以来,从未发生变化,始终存在并制约着我们。从这一角度来看,《葉隱》中提到的死亡并非特殊的东西。每天思考死亡,实际上等同于每天思考生命。《葉隱》主张,当我们以今天就会死去的心态去工作时,那项工作会突然焕发出新的活力。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,在战后和平的背景下重新审视我们对生命和死亡的看法,并通过《葉隱》的永恒智慧进行反思。